第七章
離家四年的女兒終於歸來了，古雲堡外站著一群人，一對中年夫婦站在中間，其餘的七個男人則站在一旁，他們的表情均是嚴肅。
尤其是七個男人的臉，非常難看。
消失四年的小師妹終於要回來了，可是卻聽說她這次還帶個男人回來，而且這個男人還是小倌館裏的紅牌。
看到趙天麟寫來的信時，他們很是驚訝。
信裏寫著，姬丹凝身旁跟了一名小倌，趙天麟怕那個小倌對姬丹凝的名聲有損，就算江湖兒女不拘小節，可一個姑娘家身邊竟跟著一名男妓，這傳出去可不是什麼好聽的事。
他勸過姬丹凝拿筆錢讓小倌離開，可姬丹凝不肯，而那名小倌又油嘴滑舌，他怕姬丹凝心思單純，聽信那名小倌的話，到時吃了虧，畢竟姬丹凝是他的未婚妻， 他們沒多久後就要成親，他是不介意那名小倌，可卻擔心姬丹凝被騙。偏偏姬丹凝不聽他的話，他實在沒轍，只好寫信向他們求助。
看完信，他們不敢相信地面面相覷。趙天麟信裏說的真的是小師妹嗎？那個性情孤僻，向來獨來獨往、對人愛理不理的小師妹？
這怎麼可能？小師妹連他們這幾個師兄都不看在眼裏了，哪會任個小倌跟在身後？
再說，小師妹也不是那種好拐騙的性子，她是孤僻，是不愛說話，是不好相處，可絕對不笨。
而且她討厭多話的人，在她面前油嘴滑舌，恐怕只會被她割了舌頭。
對趙天麟的信，他們是半信半疑，最後乾脆派人去查了一下，沒想到還真的查到小師妹是在一個叫南臨的小鎮救了一名小倌，而且還真的讓那名小倌跟在身邊。
這、這……再想到趙天麟的信，難道小師妹真的一時昏了腦，被個小倌騙了？這怎麼行呢？
因此，在得知小師妹今日會回堡，他們全在外頭等候，就打算看看那名小倌長得是何模樣。
小倌嘛，一定是長得唇紅齒白，漂亮得不像男人，一張嘴卻能言善道，口蜜腹劍，靠那張甜言蜜語的嘴騙了小師妹。
七名男人互看一眼，他們皆摩拳擦掌，打算好好教訓那名小倌。
看著七名徒弟不善的模樣，姬公義也一臉凝重。
“相公，你覺得阿九是不是真讓那個小倌騙了？”沈宛娘皺眉看著丈夫，美麗的臉滿是擔憂。
她年約四旬，臉上卻不見一絲皺紋，溫婉的性情極得丈夫的疼愛。
她和丈夫膝下無所出，丈夫收了八名徒弟，她都將他們當自己的孩子看待，而姬丹凝則是他們在樹林裏撿來的，她無名無姓，他們收養了她，將她當親生女兒撫養。
雖然阿九的個性淡漠，也不會對她撒嬌，沈宛娘仍是極疼她，沒想到，女兒這次回來卻帶了個小倌。
這是多丟人的事呀！阿九怎會讓這種人跟在身邊呢？難道她忘了自己沒多久就要嫁人了嗎？
“別擔心。”姬公義拍著妻子的手安撫她，“等他們到了，我們再看看情形。”
說完，前方就駛來一輛馬車，趙天麟則騎馬跟在一旁。
“舅父、舅母！”一到門口，趙天麟立即下馬，恭敬地叫喚。
“嗯！”姬公義拍拍外甥的肩。“麟兒，辛苦你了。”
“哪的話？這是天麟應該做的。”趙天麟笑得溫文，暗地觀察他們的神色，見他們的臉色都凝沉，他知道自己寄來的信起作用了。
古雲堡在武林裏佔有一席之地，舅父對名聲極為重視，他絕對不會允許江昊丞的存在。
這時，姬丹凝也下了馬車，她淡淡看了門口一眼，除了大師兄外，其他人都到齊了。
“阿九！”看到女兒，沈宛娘立即上前。
“義母。”姬丹凝仍是冷淡，在沈宛娘靠近時，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一步。
沈宛娘停下腳步，也知道女兒的個性，她在心裏歎氣，可女兒回來，她仍是開心。
“你呀，離開四年沒消沒息的，就不知道娘會擔心嗎？瞧你瘦……”呃，怎麼覺得女兒好像比四年前豐腴一些？
“小九……”虛弱的聲音從馬車中傳來，一隻纖細的手腕掀開車簾，江昊丞探出頭，他的臉色蒼白，病懨懨的模樣讓他看起來柔弱不堪。
當下，全部人都倒抽口氣，全瞪著江昊丞瞧，說不出話來。
跟他們想的一樣，漂亮得不像男人，可……這也太漂亮了吧？小巧的臉，細緻出塵的五官，美麗的鳳眸，嬌弱的模樣楚楚動人，短髮微減去他的陰柔感，可仍是秀美太過。
發現四周有人，江昊丞難過地瞄了一圈，水潤潤的眸光讓七名大男人胸口怦怦狂跳。
娘的，他們全都捂著胸口，不敢再看，太可怕了！
江昊丞沒空理會自己造的孽，他好難過，他快死了，怎麼沒人告訴他馬車這麼顛簸，這麼可怕？
吼！從不暈車的他，竟然暈車了。
一路上他狂吐，吃什麼吐什麼，吐到後面沒東西吐了就吐水，最後連膽汁都吐出來了，吐到全身無力，有種快升天的感覺。
姬丹凝朝他伸出手，“還好嗎？”她直盯著他，聲音雖然沒有任何起伏，可一旁熟悉她的人全瞪大眼。
老天！他們的小師妹什麼時候會關心人了？而且還主動伸出手，她要讓少年牽她的手嗎？
這怎麼可能？相處多年，他們連小師妹的衣袖都碰不到，少年怎麼可能牽她的手？他們全瞪眼看著。
“不好。”江昊丞可憐兮兮地扁嘴，握住姬丹凝的手，虛軟的腿勉強下了馬車，然後就軟弱無骨地貼在她身上。
四周再度發起抽氣聲。
“我好難受。”他蹭著姬丹凝的肩膀，像只小狗對她撒嬌。“而且好餓。”
“我帶你去休息。”姬丹凝任他粘著，無視眾人，牽著他的手走進古雲堡。“待會再準備粥給你吃。”
知道他餓，但怕太油膩又會讓他難受，還是吃清淡的白粥好了。
“好，小九你真好。”繼續黏、繼續蹭。
眾人怔怔地看著他們離開，全都說不出話來。
趙天麟的臉色則陰沉不已，拳頭暗暗握緊。
“相公……”沈宛娘扯著丈夫的衣袖，驚訝得說不出話來，那個人……真的是她素來冷淡的義女嗎？
姬公義沒說話，他將一切都看進眼裏，包括少年的模樣和言行，還有義女對少年的態度，以及……外甥的神情。
他垂眸，深思著。
※※※
“義父。”姬丹凝踏進書房，在距離姬公義三步遠的距離停下腳步。
姬公義暗歎口氣，雖然遺憾義女對自己的冷淡，倒也習慣了，不過，想到這兩天看到義女對那江昊丞的態度，說真的，他還頗不是滋味。
阿九能任那小子又摟又抱的，還任他在耳邊聒噪，說真的，他還是生平看到一個男人能這麼多話的。
可義女卻絲毫不厭煩，很有耐性地聽江昊丞說話，神色雖然一樣淡漠，可看著那小子的眼神卻隱隱泛柔。
首次看到義女這模樣，他不禁玩味。
這兩天，他也暗地觀察姓江的小子。那張臉真的太過漂亮，即使閱歷如他，也沒見過這麼可怕的長相，若是女子就罷了，偏偏長在男人身上。
這副相貌，難怪能成小倌館的紅牌，可是少年身上卻無任何煙花之氣，那雙眼睛率直真切，面對他沒有任何懼意，還能笑著和他談話。
少年出乎他意料的有膽識，他那些徒弟在他這個師父面前可是拘謹敬畏，哪像少年，自在非常。
他不由得漸漸欣賞少年的脾性，當然，重要的是義女對少年的態度。
他想到用膳時，江昊丞坐在姬丹凝身旁，頻頻夾菜給她，叫她一定要全吃光。
姬丹凝仍是面無表情，很慢地進食，少年夾的菜她都有吃，可吃了一半，她就停筷不動了。
可這樣已經不錯了，他們可是第一次看到她吃這麼多。
偏偏江昊丞還不滿意，瞪著那半碗飯，他皺眉，最後勉強妥協，舀碗雞湯給她。
“至少把這碗雞湯喝了。”他將碗放到姬丹凝前方，拿過她吃剩的半碗飯，張口吃下。
看著雞湯，姬丹凝不動。她飽了，不想喝。
“小九，乖，把湯喝完。”江昊丞哄她，再加一句。“把湯喝完，我再拿下午買的酥皮甜糕給你當點心。”
拜託，他當阿九是小孩子嗎？一旁的二師兄嗤哼。
可沒想到姬丹凝真的拿起雞湯慢慢喝下……這怎麼可能？他們全傻住，瞪著江昊丞。
江昊丞則朝他們眯眯笑。“小九愛吃甜食。”只要拿甜食當誘餌，她幾乎都會聽話。
阿九愛吃甜食？他們相覷，他們和阿九相處多年，從來不知道阿九愛吃甜食。
難怪，這次義女回來，身子不像四年前纖瘦，臉頰反而多點肉，看來少年功不可沒。
姬公義輕歎，連他這個義父都不知道義女愛吃甜食，可那個跟她相處沒多久的少年卻知道她的喜好。
看著義女，她仍然一副清冷模樣，可在江昊丞面前，給人的感覺卻不一樣。
看著義女的改變，姬公義是欣慰的，就算江昊丞是小倌又如何？只要能讓義女開心，他不介意他的身分。再說，那小子的個性他還滿喜歡的。
只是，麻煩的是麟兒。
想到麟兒對阿九的情意，姬公義再次在心裏歎氣，或許當初他不該心軟答應麟兒的求親。
當年，他在樹林發現阿九，她才八歲，趴在死掉的母狼面前，看到他接近，四肢著地，警戒地朝他嘶吼。
女孩奇異的模樣讓他訝異，看著那雙罕見的綠眸，再看著那身野性，他大略猜到是何情形——想來是出生後被丟進樹林，沒想到卻被母狼養大。
他將小女娃帶回家，慢慢褪去她的獸性，教她說話，教她武藝，傳授她一切事物。
他收她為義女，疼她、養她、為她取名，時日漸久，阿九雖脫去野性，可個性卻孤僻，對人也冷漠，沒有任何事物能入她的眼，可能是被母狼扶養過的關係，即使長大了，可性情仍像匹狼，孤高冷傲。
他和妻子對這樣的阿九很擔心，又見麟兒對阿九一往情深，雖知阿九對他無意，可想以阿九的個性定也不懂情是何物，最後也就允了麟兒所求。
可沒想到現在卻冒出個江昊丞，這下可煩惱了。
“阿九，你喜歡江昊丞那小子嗎？”
又是喜歡！為什麼他們這麼愛問她這個？就連昨天義母也問過她。
“不討厭。”她的回答仍是這個。
“是嗎？”摸著鬍鬚，姬公義再問：“那麟兒呢？你對他有何感覺？”
該有何感覺？
姬丹凝看著義父，雖沒回話，可姬公義懂了，他不禁歎氣。
看來阿九對麟兒是完全無意，這可怎麼辦才好？照麟兒對阿九的執著，他可不會輕易放手。
“你可知武林大會後，你就要和麟兒成親了？”
姬丹凝沒回話，她不覺得這事有什麼好在意的，她若不想成親，誰也逼不了她。
看出義女的心思，姬公義頭痛了，看來這樁婚事從頭到尾都是麟兒一頭熱，而他和妻子則促成了麻煩。
當初的決定果然是錯的，到時阿九不成親，誰能逼她？憑她的身手，誰也逼不了她。
這個義女可把他的一身本領都學走了，她的武藝比前八位師兄強，搞不好八個齊上還打贏不了她，否則她怎會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？
想到自己叫義女去比武爭奪盟主之位，原意是想義女若當上盟主，也許能改改她的性情，沒想到她卻直接出走，把責任丟給他這個義父和其他師兄，而且消失四年只寫四封信回來，上頭都只有一個字——好。
看到信，他可是哭笑不得，對他們這些親人，阿九都冷淡成這樣了，可偏他對一個突然冒出來的臭小子好到不行，這下姬公義也不由得嫉妒了。
“要是義父要江昊丞那小子離開古雲堡……”
“我會帶他離開。”說完，姬丹凝立即轉身。
“等等，義父說笑的。”姬公義趕忙道。真是的，說一下也不行！
姬丹凝停下腳步，轉頭看向義父，眉頭微擰。說笑？可她看義父的神情倒很認真。
“義父討厭他？”為什麼？她覺得江昊丞很好。
“不討厭，義父只是心疼麟兒。”姬公義歎氣。
表哥？關他什麼事？
知道義女不懂，姬公義也不再多說什麼，只是語重心長地道：“阿九，你欠麟兒一句抱歉。”
看著躲在窗外的身影，他暗暗歎氣，他現在只希望外甥不會傷得太重。
※※※
江昊丞嗑著瓜子，吐掉瓜子殼，再喝口上好的龍井，咂了咂唇，無聊地等人。
小九去書房見岳父，他不好跟，就在庭院等人。
“嘖嘖，瞧瞧你這張臉，你真的是男人嗎？”蕭老二坐在一旁陪著嗑瓜子喝茶，一邊讚歎地看著那張秀美的臉蛋。
“要老子脫褲子給你看嗎？”江昊丞沒好氣地睨他一眼。
蕭老二的臉立即黑了。“拜託，你不要用這張漂亮的臉說那種粗俗話好嗎？”一點也不搭！
這個江昊丞真的很奇怪，明明長得漂漂亮亮的，可態度卻極粗魯，說話也很直接，跟初見時那副柔弱模樣相差許多。
他們一開始以為這小子只是個沒用的軟弱男人，後來才知道他那時臉色慘白是因為他暈車。
拜託，坐馬車也暈，這也太弱了吧？
對這種不像男人的傢伙，他們很不屑，可相處兩天下來，卻發現這小子個性很豪爽，直來直住的，跟那秀氣的長相完全不一樣。
想到江昊丞用膳的豪邁樣，蕭老二就搖頭，秀氣的臉配上那種吃相，真是暴殄天物呀！
不過江昊丞的個性倒合他的脾胃，而且冷冰冰的小師妹對這小子的態度完全不一樣，讓他整個好奇。
“喂，你長得比阿九還好看，怎會喜歡阿九？”重點是，他怎麼受得了小師妹的孤僻？
江昊丞撇嘴，看他的眼神很是輕視。“像你這種膚淺的人，當然不懂小九的好。”
“啊？”
“哼！你都不知道小九有多可愛。”
“可愛？”他說的真是小師妹嗎？
“是呀，我的小九可愛到爆。”雙手捧頰，想到親親小九，江昊丞就笑得很甜蜜。“反正你不懂啦！”
蕭老二是不懂，他只覺得這傢伙眼瞎了，像塊冰的小師妹哪里可愛了？
蕭老二搖頭，正準備喝茶，卻見趙天麟沉著臉走過來。
江昊丞也看到了，眉頭挑了挑。
趙天麟來到他們面前，一雙眼陰鷙地瞪著江昊丞。
蕭老二看看兩人，趙天麟對小師妹的感情，他們這些師兄弟都知道，現在冒出個江昊丞，想也知趙天麟一定會不是滋味。
感情事，旁人最好不要插手！
蕭老二摸摸鼻子，“呃……你們聊。”起身立即離開。
聊屁呀！這傢伙沒看到趙天麟一副想吃掉他的可怕模樣嗎？他這樣把他丟下對嗎？
江昊丞咬牙瞪著蕭老二快步離開的身影，再看趙天麟陰晴不定的模樣。“要喝茶嗎？”
趙天麟坐下，江昊丞替他倒茶。
端起茶杯，趙天麟沒喝下，只是看著茶水，許久才開口。“我一直很喜歡阿九，看到她的第一眼，我就喜歡她，想娶她為妻。”
江昊丞沒說話，只是靜靜地喝茶。
“阿九不識情，沒關係，我會慢慢教會她，阿九對人冷淡，沒關係，我會陪在她身邊；阿九不愛我，沒關係，我愛她就好。”他要求不多，只要能待在姬丹凝身邊。
可是，江昊丞卻出現了，他奪走阿九的心，阿九因他而懂情，那雙冰冷綠瞳終於有注視的人，可那人卻不是他。
他守候那麼久，教他怎能甘心？
原以為仗著婚約，他一樣能得到阿九，可方才聽到書房中的對話，他知道舅父接受江昊丞了。
那他呢？他們置他于何地？他對阿九的感情算什麼？
趙天麟瞪向江昊丞。“你憑什麼得到阿九？”明明是他愛阿九比較久。
“憑她的心在我身上。”江昊丞說的直接，也不怕傷人，“愛情這種東西不是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穫的。”
小九不愛他，就是事實。
“哈，你憑什麼對我說這種話？”趙天麟嗤笑，“你憑什麼以這種勝利者的姿態對我說話？”
江昊丞不語，知道現在說什麼趙天麟都聽不下去，至於什麼天涯何處無芳草這種鳥話，他更不會說出口。
他不會因為同情趙天麟就放手，小九不是任人選擇的事物，有選擇權力的人是她，而不是他和趙天麟。
“我不會放棄阿九的。”趙天麟放下杯子，冷冷地看著他。“除非我死，不然我絕不會放手。”
現在阿九的心是在江昊丞身上，那又如何？只要江昊丞消失，阿九的心裏就沒有人了。
垂眸掩住眸裏閃過的陰狠，趙天麟起身離開。
江昊丞看著趙天麟放下的茶杯，上頭有著細細的裂痕，彷佛宣告著趙天麟的心情。
寧為玉碎，不為瓦全嗎？
一口喝下冷掉的茶水，江昊丞撇唇，俊秀的臉沒有一絲懼意。
那就放馬過來吧！老子沒在怕的啦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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